2016年,许镜清筹划了30年的《西游记》音乐会终于在人民大会堂上演,男女老少,座无虚席。
承载着2.9万人的殷切希望,它从来不只是某一代人的记忆。
《西游记》不仅捧红了迟重瑞等一众演员,主题曲还带火了歌手蒋大为,就连片中插曲也成了彩铃热门。
彩铃网站获利上千万,而作为作曲人的许镜清却只拿了几千块,以至于他想办一场《西游记》专场音乐会,却难于登天。
“唐僧取经经历了九九八十一难,我们的音乐会,也是。”
74岁高龄的他在舞台上潸然泪下。
我为《西游记》尽力了
某种意义上说,许镜清的音乐成就了《西游记》。
从《欢乐的花果山》开始与《西游记》结缘,到《敢问路在何方》《女儿情》《猪八戒背媳妇》等经典曲目,许镜清的创作历程并不平坦。
《西游记》剧组找上许镜清之前,已经有7个著名作曲家因写的音乐没有通过而离开,但没有名气的许镜清用一首《欢乐的花果山》收获了他的“西游”人生。
“丢丢丢,登登等灯,凳登等登……”听到这一段节奏,一只猴子从石缝中蹦出的场景几乎同时出现在脑海,这段活泼欢快的音乐正是许镜清为86版《西游记》作的序曲。
许镜清直言,创作这段音乐时,他苦思冥想,日夜煎熬,不亚于女性生育,经历了孕育、难产、甚至差点夭折的过程。
两三天毫无头绪,把许静清憋坏了。
这时,他听到了窗外民工走过时敲饭盒的声音,当当叮当的,突然之间那种强有力的节奏从他脑中迸出,于是他写下了《西游记序曲》开头那段经典的旋律。
辗转几天后,终于完成了曲谱的创作,但是,配乐又成了问题。
传统乐器与现代乐器都难以将《西游记》中时而有力,时而飘渺的神韵完美呈现。一番深思熟虑后,许镜清决定,在曲调中加入电声乐以达到想要的效果。
电音合成器发出的空灵之声让乐曲更加贴合电视剧的韵味,许镜清也成为中国把电子乐用在电视剧里的第一人。
83年刚进剧组时,许镜清就接到了创作主题曲《敢问路在何方》的任务。得知词作者是自己敬仰的阎肃,许镜清十分激动,立即着手进行创作。
但是,好的作品往往需要经历无数磨砺才可以创作出来。
《敢问路在何方》这首词中所蕴含的百折不挠、勇往直前的斗争精神和乐观豪迈的人生态度,要通过音乐贴切地展现出来,并不容易。
许镜清把歌词背下来,时刻在脑海中琢磨曲调。
一天回家途中,322公交车上,许镜清看着窗外众生,顿时百感交集,人生拼搏的苦痛在脑中一一闪过,想到人的一生不过都是在为了生活奔波,心酸之情不由得涌上心头。
这时,“一番番春秋冬夏,一场场酸甜苦辣”这两句旋律在他心中反复诵唱,连他自己都被其中的情绪所感动。
为抓住这转瞬即逝的灵感,许镜清赶紧下车,向路边经过的小朋友借了一支铅笔,靠在一根电线杆上,把这两句来之不易的的旋律记在了烟盒上。然后他快步回家,伏案工作,半个多小时后,顺利创作出了这首传世经典。
在整部剧中,许镜清最爱的并不是这首气势磅礴的《敢问路在何方》,而是优柔婉转的《女儿情》。
唐僧取经女儿国这一集是整部《西游记》中唯一表达男女情爱的剧集,貌美善良的女儿国国王爱上英俊儒雅的唐僧,本就是一段美丽而无奈的故事。
要将如此婉转柔美的情感用旋律表达出来,让观众一听到就能想象女儿国国王的一片痴情,许镜清来回琢磨剧中人物的情感,体会他们的内心世界,创作出了这首包含了多种复杂情感的《女儿情》。
此曲一出,导演杨洁极为赞赏。原本设计在剧中的对白被这首曲子所替代,反而更有了“此时无声胜有声”的独特韵味,音乐和画面完美结合,即使没有对白,也毫不突兀。
许镜清的创作思路开阔,只要音乐适合剧情,符合主题,他都会拿过来用。
电视台认为用电子乐和西洋音来作为四大名著的音乐,不符合名著形象,要求换掉作曲。
这让许镜清十分沮丧,好在杨洁导演强硬坚持,拒绝电视台对艺术创作的干预,才让这些不拘一格的音乐成就了《西游记》的经典。
可惜好事总是一波三折。
84年,全国都在搞“清除文艺精神污染”运动,之前收到录音带的单位、个人纷纷把带子退回,并一再强调自己没有听音乐。
许镜清把《敢问路在何方》的曲谱寄到一家音乐杂志社,却收到了“此歌曲经研究,有精神污染之嫌,不予刊登,特此退回”的答复。
虽然他坚信自己的音乐深得大众喜爱,不可能是精神污染,但是,铺天盖地的批判文章仍令他难过、愤慨。
呕心沥血之作一再被打击,许镜清没有因此颓丧,他深知自己已经为《西游记》拼尽全力,也坚信观众会为他在《西游记》音乐上的成就正名。
“我觉得,自己没有得到应得的名和利”
许镜清负责了新旧两版《西游记》的音乐编曲,创作了26首歌曲、上百段配乐和13首人物谱歌曲,其中不乏流传广泛的经典之作,这些歌曲的版权费何止这四五百万,他又怎么会办不起一场音乐会?
可事实就是,他的作品传唱率那么高,版权收益却很低。
2008年,《猪八戒背媳妇》成为彩铃热门,网上付费下载量屡登榜首,下载量远不及它的《两只蝴蝶》,获得了一千多万的版权费,许镜清却连一个零头都没拿到,只收到了40多个网站不到8000元。
《西游记》很火,插曲也很火,雄狮奖、十大金曲榜、最佳影视歌曲、优秀电视歌曲、百首经典歌曲……获奖无数。
导演杨洁因《西游记》迅速为大家所熟知,成为名导演。
歌手蒋大为演唱了《敢问路在何方》,红遍了大江南北。
“唐僧”迟重瑞更是一度成为无数女子心中的“小龙虾养殖御弟哥哥”,走上人生巅峰。
反观许镜清,仍默默无闻,几乎没有人知道。
有人问他:“许镜清,当你欣赏自己创作的乐曲,当你被人们称为著名作曲家时,你有什么感受?”
许镜清说:“有的只有心酸麻木、隐隐的痛苦和烦恼。”
有一次,他打开电视,看到上面在颁发“十大金曲奖”,《敢问路在何方》也上榜了,词作者阎肃先生在台上领奖。
其他的歌曲作词作曲都在,但唯独这首歌只有词作者到场。许镜清打电话给电视台,在他的要求下,电视台把奖杯寄给了他,他在传达室“领了奖”。
“我觉得,我没有得到我应得的名和利。”许镜清这样说。
早年间,蒋大为凭借《敢问路在何方》爆火,每年的商演压轴都是这首歌,当许境清得知此事要求他支付版权费时,蒋大为却拒绝了。
2014年,韩寒拍摄《后会无期》时使用《女儿情》,支付了10万元的版权费,许镜清分到3万,直到这时,他才意识到自己音乐的商业价值。
“为了这个念想,我决定再努力一把”
作为一名艺术工作者,许镜清最大的心愿就是在舞台上系统展示自己的艺术作品。他为杨洁、张纪中导小龙虾养殖演的两版《西游记》创作了五十余首插曲、百余段音乐。
多年以来,把《西游记》里的音乐精华做一次集中展示,在舞台上给观众带来视觉与听觉的享受。
办音乐会,其实只有两件事——艺术、钱。
没有钱,再高妙的艺术也只能被封在箱中,终不见天光。
许镜清不愿意将就,他想要呈现的是一场完美的、有新鲜感的视听音乐盛宴,而这一设想,没有五六百万,根本做不到。
可他清贫一生,从哪里找这些钱呢?
或是上天眷顾,一次和朋友吃饭时,他谈起自己办音乐会的想法,说需要钱,一位老板站起来说,这事交给我了,这钱我来掏!
许镜清大喜,以为遇上了贵人。
他拿出自己20多万积蓄,重新编排音乐,录音,制作样带,邀请老板到录音棚听。
可是,那一天老板喝醉了酒,音乐没听一会儿,就睡着了。
待他醒来后许镜清问他感觉怎么样,老板回复他说,我怎么在这儿?接着说不行,得重新考虑考虑。接着二话不说,披着衣服就走了。
“我做梦都在想办音乐会,可是我办不起,我没钱。”许镜清说。
有人告诉他微博的力量很强大,建议他发微博求助。
2012年4月7日,许镜清通过微博发出邀约:
短时间内,这条微博就收获了1500多条评论及5500多次转发,许镜清看到了音乐会的希望,他开始忙碌起来,出席饭局,参加应酬。
可是一次次充满希望的激动,换来的只有一次次暗淡凄凉的失望。
对于音乐会,口头上支持的人很多,但是真正出钱又出力的并没有。
2015年,他终于碰到了几家积极办音乐会的公司。
一位来自沈阳的企业家看中他的人品,也愿意帮他开音乐会,但是,或许是一场音乐会需要投入的费用实在是太高了,在他一再催促是否可以支付重新编配音乐的费用时,这次合作没了下文。
另一位是来自香港的女老板,她尊重许镜清的人品,也喜欢他的作品,还专门请来导演提出音乐会的设想。女老板常常对他说:“钱不是问题。”可在他急需用钱时,却迟迟不见打款来。
钱的问题才将将结束,女老板又说她要唱《女儿情》,这触及了许镜清的底线,最终,这次合作也不了了之了。
2016年,丙申猴年,也是86版《西游记》播出三十周年,许镜清看到了一点希望。
为了这个念想,他决定再努力一把。
这一次,他选择了众筹。
从前,他认为众筹就是在伸手向人乞讨,但几次与众筹公司沟通之后,他了解到众筹并非是单纯的购买行为,同时也看到许多人通过众筹完成了梦想,终于改变了心态,决定试一下。
这次,许镜清感受到了合作的诚意。
短短一天时间,8000多人支持,他募集到了第一笔启动资金100万元。接着,越来越多的人参与其中,最后,靠着2.9万人的支持,他们筹到了461.5万元,音乐会终于可以开始筹备了。
虽然筹到了预期的钱款,但是灯光、置景、美工、服装等各项支出算下来,这些钱已是捉襟见肘。
即使这样,许镜清又还是在原有旋律的基础上赋予新的配器,使之更具舞台张力。身边的人听过后,纷纷表示音乐太棒了,具有新的生命力,许老很欣慰,但也很担心。
虽然时间紧迫,但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,总策划许镜清压力巨大,一天工作时,因心梗被送进了ICU。躺在病床上的许镜清心中满是不安和恐惧——如果我倒下了,还有人能承办这个音乐会吗?如果我离开了,再过十二年的猴年,还有人办吗?
幸好,在医生的照料下,一周后,许镜清出院了。
音乐会那天,听着舞台方向传来熟悉的《敢问路在何方》,主角许镜清躲在空荡荡的化妆间里,心中忐忑不安。
直到看着台下满满当当的观众,许镜清悬了许久的心才放下来——这里没有他所害怕的那种“冷冷清清,掌声稀稀拉拉”的场景。
主持人问他:“你这一刻最想和观众说什么?”
许镜清,我想哭。
74岁的他在台上眼泪止不住,他不停地鞠躬,向观众道谢:“我真想痛哭一场。这么多年太不容易了,音乐会经历许许多多的困难和挫折,但我心中有一个信念,一定要办成这场音乐会。在大家的帮助下,音乐会终于办成了,我已经说不出别的了。”
我依然会努力追梦
许多人不理解许镜清,70多岁的老头,早该享享清福,为什么还要不停地折腾?
许镜清说:“一个人如果还有能力为社会、为民族创造价值,那就不应该浪费大脑,应该去做自己喜欢的事。有能力做事却不好好做事,这是错的,我不愿意犯这样的错误。”
许镜清从来没有停下创作的脚步,2014年的两首新曲还获得了奖项。
他说,我现在写东西比年轻时候更成熟更好听,更贴近时代。
2016年,许镜清的心愿是办一场《西游记》音乐会,现在,他想要创作完成《女儿情》的音乐剧,将中国的古典名著搬上舞台,面向世界。
“我依然会努力追梦。”许镜清这样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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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作者 | 典文刀】
【编辑 | 都都】
【排版 | 都都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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